每个人都有自己充满幻想的童年,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慈祥的外婆,我当然不例外。最近,抽空陪母亲去了一趟浙江省天台县上清溪,那是我母亲的祖籍,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外婆的地方。
那已是50年前的往事,记得当时我正值小学三年级寒假,父亲要到浙江天台公出,就携同母亲、我和最小的弟弟同往,先是从上海十六铺坐船到宁波,然后再坐长途汽车。长途汽车顶着个巨大的气囊,与乘人的车厢差不多大小,里面装的是沼气,是用作燃料的。当时说中国“贫油”,外国的一些国家也禁止将石油出口到中国,所以,那时汽车常常背着个气囊行驶。长途汽车在盘山路上爬行,像老牛似地喘着粗气,常常莫名其妙地就停了,经过一阵忙乎,再接着往前开。从上海到天台,路上走了将近三天的时间,当时感觉外婆家真是好远好远呀!
外婆家隐匿在一个山坳里,是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,周围是茂密的竹树丛,一条青石板路从村子中间穿过,外婆家好像在村子的中间,紧挨着石板路,公路从村边绕过,长途汽车就停在山崖的拐弯处,靠近山脚,离外婆家有十几分钟路程,没有车站标识,与司机打个招呼就停下了。村外有条山溪,很像电影《南征北战》里的大沙河,水不深,但很宽,大概就是“上清溪”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村里的那口井,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井。井的造型像现在上海的地铁车站,地面是一圈石栏杆,上面有类似狮子的石雕像,取水需要沿着石阶走到下一个平台,然后,沿着平台前的石阶再进入井下。后来从书中知道,这是中国形式最古老的井,因为,那时人们还没有发明辘轳,只能抱着陶罐下到水面舀水,然后再抱着陶罐上来,虽然,我外婆家那时候已经有了水桶,但是井还是用原来的井。母亲说,这井有很多很多年头了,已说不清是那朝那代的遗物,由此更给井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,我也常怀着好奇的心理到井边转悠。
我外公是位沉默寡言的人,外婆却是位慈祥而喜言谈的人,对我们的到来她表现非常的兴奋,话很多带着浓重的乡音,我一点也听不懂,只有母亲边听边点头。此后住在外婆家的日子里,外婆常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跟前说话,我似懂非懂地点头,望着她璀璨的笑脸,听着柔和的话语,常常会联想起许多美丽的童话。
我们去的时候,天气已比较寒冷,村里那口井的水居然一点没冻住,但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滴在台阶上却会很快结冰。一次我又偷偷跑去看那口井,井水非常清澈,我蹲在台阶上用木棒拨动井水,不小心, 踩在了台阶边沿的冰上落入井中,幸好水中还有几个台阶,但棉裤腿都湿透了,当我拎着两条湿泠泠的棉裤腿跑回来时,外婆看见了,她拍着手笑弯了腰,一边帮我将棉裤、袜子、鞋子脱下,让我裹着棉被坐在灶台前的草堆上,一边拧着棉裤腿的水,在灶膛的柴火前烘烤,借着灶膛柴火的亮光,我看着外婆慈祥的笑脸,听着她爽朗的笑声和喃呢的话语,感到无比的亲切。
很快父亲办完了事,我们就要回上海了,走的前一天晚上,我听见外婆在屋里嘤嘤哭泣,很伤心,母亲在安慰她,说因为工作忙,没时间常回来,再说交通也不方便,以后一定抽空常回来看她。我听了不由暗暗下决心,等自己长大了,一定常来看望老人家,绝不让她再伤心。谁知后来自己下乡去了东北,在东北一呆就是27年,我听说外婆去世的消息是在哈尔滨读书的时候,那是我少有的一次自己一个人默默落泪。我和外婆虽然仅见了一面,前后不足十天,但外婆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她是一位慈祥善良平凡的农村妇女,是一位闪耀着女性光辉的农村妇女。
五十年后,我陪母亲再次去上清溪,当年小山村的影子已荡然无存。还在那个山坳里,村子已旧貌换新颜,通上了电,成了近千户人家的繁华村镇,村子紧挨着高速公路,我们早晨7点从上海出发,刚过正午就到了目的地上清溪。由于附近山上有隋代的古刹“国清寺”和“济公故居”,所以,常有旅游团来往,饭店、旅馆、商店鳞次栉比,镇上还有个时尚人群喜欢的KTV娱乐中心。村民家家都是三层以上楼房,虽然规划得不是很齐整,但可以看出这里的农民富了、有钱了,已今非昔比。
下午,在众多表兄妹的带领下,我们翻越山岭来到外公外婆的坟上,坟建在向阳坡上,站在这里远眺,可以望见远处氤氲飘渺中的上清溪,我望着青石墓碑,鼻子发酸,耳畔又响起外婆爽朗的笑声以及那裹着浓重乡音的话语,心中不由默默念叨,外婆,我看你来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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