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是周六,从菜市场出来顺便去趟银行,返回途中经过街心花园。所谓的“街心花园”,其实是社区内部的十字路口,平时此路不走大型车辆。街心花园地下是周围几个居民小区的化粪池,地上原先是片绿地,栽种着各类灌木,茂盛繁荣。后来社区绿化改造,这里成为附近居民的休憩场所,中间建起凉亭、影壁、回廊、假山,间隙处铺上石阶小路,四围依然是浓密葱茏的灌木丛。
从眼前的灌木丛中,传来一阵时断时续的铜管乐声吸引了我。凭直觉我听出应该是小号,好奇心驱使下,我停下脚步、踏上石阶,循声寻去,发现面对灌木丛,双手端着小号的竟是一位满头白发年逾花甲的老人,号声并不流畅,显然是初学不久,还比较生疏。在自己的印象中,小号演奏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,如他这般年纪,恐怕更是不轻松。
记得当年在北大荒兵团连队时,班里曾有位从工程营下放的齐齐哈尔知青,膀大腰圆,体态魁梧,随身携带着一个黑匣子,里边是架小号。这位知青性格特立独行,拒绝参加连队的文艺宣传队,也拒绝在公众场合演出,只是每天早晚,独自一人跑到远离连队的大田边上演练。后来熟悉了,他就让我陪着一起去,他的演奏时而激越时而昂扬,很吸引人。随着关系融洽,他开始让我拿着小号试吹,可是费了很大劲就是吹不响,偶然吹响了,也会像轮胎泄气,嘎然而止。他开始教我怎么运气,怎么送气,如何短促地送气,如何绵长地送气。正在我兴趣盎然时,一纸调令,将他调往了别的连队。自己初学虽然兴趣尚浓,但凭自己的微薄收入想买架小号却并非易事。周围的人也说,吹小号不利健康,会得疝气,像我这样单薄的身体还是不学为好。还说那位齐齐哈尔知青的对眼就是吹小号经常憋气造成的。自己颇觉诧异,见过军乐团和交响乐团的演奏,并没见铜管乐队的演员个个是对眼呀?再说,通过运动气息来演奏的乐器很多,诸如:大号、唢呐、笛子、管萧、巴乌等等,都属此类,喜好者颇众,可生活中,患“对眼”者却十分罕见,为何?可见说吹小号会患“对眼”,显然有点空穴来风,至少这与如何正确运气有关,并非一概如此。无奈,经济条件决定命运,自己只能将信将疑,浅尝辄止,此后知道学吹小号不易,就再也没提小号的事。
正在沉思中,那位老者回身看见我,朝我笑笑。我发自内心地赞扬了几句,本意是:这么大年纪能将小号吹响,就很不简单。老者回答:只是初学,吹不好。进一步交谈得知,老者已退休多年,如今赋闲在家,年轻时就喜欢音乐,对铜管乐更是情有独钟,因当时家境贫寒,不能遂愿。如今生活好了,人也老了,前些日子购得一架二手的小号,于是,昔日的梦想重又被燃起,想了却年轻时的夙愿。说着,他演奏了《重归索莲托》、《烛光里的妈妈》,不是全部,只是开始的两句,音调把握恰到好处,但吹奏中明显感觉有点气短,肺活量不足,转换不是那么顺畅,那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。
我离开街心花园,那小号声依然频频不断从绿色的灌木丛中传出,在空中盘旋回荡,透出倔强、执著和追求。想起我的许多知青战友,年轻时历经磨难、饱经沧桑,如今步入了退休行列,同样杜绝沉沦,开始学习摄影、舞蹈、书法、声乐,赋予生活新的内容,开始旅游,足迹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。或许因为年龄的关系,他们未必会成为这些方面的行家里手,成为佼佼者,但他们却以自己的行动表达了生命对美的追求和向往。
号声并不嘹亮,可展示的却是生命的主旋律,是生活强者的英姿,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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